尽管城市本身并没有有魅力到能够吸引多方投资，但是城市中的人对于投资自身的意愿一直都很强。

城市的矛盾性是由人所决定的，因此他们也不会真正意识到这其中有何不妥。

1979年7月，距今32年前，汕头被确立为出口特区，一年后，改名为经济特区，享受同样待遇的有珠海、厦门和深圳。

80年代至90年代，也许是汕头人民过得最有自豪感的时期，一大家子住上不算宽敞的居民楼房，用上了从没见过的大彩电，从电视里他们知道，自己的祖国正在变得越来越好，自己的城市也在不停飞跃。

他们也可以合理地想象，将来汕头会成为一个国际知名的大都会城市。

一切在新世纪到来前戛然而止，虽然并没有倒退，可是这座城市的人民选择了止步不前。

他们在务实和幻想中选择了后者，然后在挣扎和沉沦中，又一次选错了答案。

跟上时代浪潮的顺理成章变成了弄潮儿，而汕头变成了那个被后浪赶过的前浪，甚至连前浪也算不上，就被拍死在了沙滩上。

领略了其他三座城市发展的人们，大概不愿意相信这座城市曾经被寄予同样的厚望。

经历了那场变革浪潮的人们，还会在今天无数次地提起，汕头当年也曾拥有美好的未来。

逐渐被边缘化的城市和不思进取的人们，铸就了一个被遗忘的经济特区。

当然，这是余秋源所不知道的故事了。

从租房绕了九曲十八弯出来后，他在这个红灯过长的路口已经站了好一会儿了。

金砂中路与金新路交界处，在商业中心开始如雨后春笋般建起之前，这里曾经也是汕头的年轻人们会约作碰头地点的去处之一。

从十中校门出来后一路向东，便可以走到这个路口，一角是金砂公园，一角是大战了数十年的k记和m记，而剩下的一角，就是席卷中国的温州小商品市场。

不过今天余秋源并不打算和谁碰头，而是打算去小商品市场里找找东西。

“音乐盒，音乐盒……”

他嘟囔着只有自己才知道的东西，朝着已经转绿灯的马路对面走去。

“总之只是随便找找……”

“诶，你不是？”

在斑马线上搭话的是前一天刚认识的人，说来也不知道他的名字是什么。

“你好，嗯……先生？”

“你看起来就像是个学生啊。”

“那是因为我就是个学生吧……”

已经转红的红绿灯伴随着的是路怒症同胞们的喇叭共鸣，两人只得先走到了路边再聊天。

“在大马路上遇到，然后就无视旁人地聊起来，我们两个可真像本地的大叔大妈了。”

“你是本地人吗？”

“算是吧，应该说是潮汕人，严格意义不算汕头本地。”

“听起来就很复杂。”

“是吧，我也觉得。”

他看起来不像个有工作的人，从昨天见面时就有这样的感觉，他像是一个在城市里觅食的野兽，盯着哪里会突然出现“猎物”。

“你一定在想，我是不是个很闲的家伙吧？”

他的猜测倒是八九不离十，虽然看起来不正经，但脑袋却不赖。

“没这么想，我只是好奇是不是被你们跟踪了。”

“我们可没那么多人手能用在这种事情上，光是忙之前昏迷事件的统计和善后就够伤脑筋了。”

“原来那件事还没结束吗？”

“‘鬼’也许已经被你搞定了，但是人的事情可没那么简单，又要不引起恐慌，又要让他们不把一些事情泄露出去，这可不是容易干的活。”

“总觉得很抱歉呢……”

“总之千万别再用那个书上的能力了，我们知道的那些以身试险的没一个有好下场的。”

“那么惨吗……”

“你想听吗，小弟？”

“不是很想。”

他笑着掏出了烟，看都没看就熟练地点上了烟，看样子是个一会儿没抽就受不了的老烟枪。

“今天出来干嘛？”

“周末出来买东西。”

“真好啊，学生，还有周末。”

“你们没有吗？”

“我们只有工作日，和需要工作的非工作日。”

“那也太惨了。”

“对吧。”

他猛抽了一口烟，烟渣像破碎的雪花凋零到了地面。

“好好读书，将来上个好大学，找份稳定的工作，娶个好老婆，生个胖娃娃，过上幸福美满的生活……”

“你这是咋了……”

“不要学你大哥我，要为了生计和别人的性命奔波，一点油水都捞不到。”

“为了人们的生活在背后付出的人也是英雄啊，只不过是无法被人所知的黑暗英雄而已，一样会有拥趸的，社会的运转总离不开你们。”

“冲你这句话，下次我请你吃饭。现在穷得离谱，只能一起在这吃空气了。”

“不用了吧，我们不是不要有太多交集比较好吗？”

“管它呢，也是‘者’里的人整天在研究怎么控制自己的属下，我才不会这么做。所以我要告诉你我的名字叫叶离骓，如果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说，能帮的大哥肯定帮。”

当然钱就免谈了——他比了个钱的手势，把剩下的烟头弹了出去。

“正好，现在在找件东西，不知道你有没有什么门路。”

“啥东西？”

“木制的音乐盒。”

“你要那东西干啥？”

“送人。”

“女生？”

“是啊，如果买得到的话。”

他吹了一声响亮的口哨，用手肘顶了下余秋源的胸口。

“可以啊，看不出来你还挺抢手的？”

“其实和你想的有点不一样…不过算了吧，是很难找到的东西吗？”

“也不算难的吧，看你要什么样子的了？”

“我也不太清楚，没见过这种东西，能播音乐的就行了吧。”

“你这究竟是上心还是不上心啊…这么随便，女生对礼物可是很挑剔的。”

看着余秋源认真思考起来的样子，叶离骓也很是无奈。最终他还是答应了帮余秋源找一下类似的音乐盒，他猜自己的仓库里应该有类似的东西。

他们俩互相留了联系方式后，便就此告别了，叶离骓还有个约要去赴。

他的“生意”，本质上讲，属于犯罪的一种。

普通的大众一般称为走私，但他更愿意称作以冒险但不危害安全的方式给他的兄弟们创造赚钱的渠道。

穿制服的自然不会把这种解释当回事，越来越严格的检查机制让他们的进出都变得举步维艰。

跟了他许多年的几个兄弟都渐渐离开，现在团队的人已经所剩无几。

再遇上“鬼”搞出来的麻烦事，他被迫要开始成为某些人物的爪牙，去干一些比原来的生意更见不得人的勾当。

去处理“非人”事件的影响已经是非常正面的工作了，现在他们开始变本加厉地要求自己去干一些违背原则的事情，叶离骓虽然一一拒绝，但是他们却转而用其他的人来威胁他，如果他再不去做，就会送他的几个兄弟进监狱。

叶离骓已经为这件事苦恼了几天，但他希望的奇迹也并没有发生。

那些腐朽的人所控制的这座腐朽的城，正一步步蚕食着所有还能看到的“活物”。

叶离骓作为出头鸟，实在是再合适不过。

今晚必须要做的事，是处理掉曾经举报了当地某名政治高官的一个政府内部职员，如果对方能够不挣扎，自然是好事……

“好事？我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人了……”

他把“持械”的麦林左轮伸进了门内，刚打开门的妻子抱着襁褓的孩子傻了眼，一点反抗都没有地看着叶离骓进了门。

“你丈夫在哪？”

她完全哑然，却并非吓得无法开口，看得出来她虽然不坚强，但却十分忠贞，完全没有要说出丈夫行踪的打算。

“真难办……”

没有下定决心就出动的第一次任务，和那约定俗成一样内心强大的对象，这下自信如他也只能真的开始怀疑起来，是不是时运不济了。

“我们没有钱，这里也没有你想要找的人，你还是赶快走吧，要不然我要报警了！”

不知道是不是看出了他的犹豫，对方也开始试图用强硬的口气来吓退他。

“我已经想表现得足够有耐心了……”

叶离骓抠动了麦林的保险，刚新鲜出炉的这把武器发出了清脆的响声。

“等等，你要找的是我，放过她们吧。”

像所有故事里那些倒霉的被杀对象一样，男人说着电影一般老套的台词，就这么突兀地出现在了身后。

叶离骓叹着气，他突然很想点一支烟。

眼前这个平凡无奇的男人，在平凡的生活和心底的正义感之间选择了后者，如果他知道事后要付出这么大的代价的话，他是否还会这么做呢。

但至少，他还曾经为自己做出选择，可叶离骓却已经没得选了。

“老兄，你做的并没有错，错的只是这个世界而已。”

枪口抵住了那个男人的额头，叶离骓不想发出太大的动静。

原来人真的可以无缘无故的去杀害一个跟自己无关，又无辜的人呢——他看着那倒下去的，可能再也不会动弹的身体不禁这么想着。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人和“鬼”的分别又在哪呢？

他走到了那家人的阳台上，点上一根新的烟。手里还拿着一瓶刚从他们家里面拿出来的白酒。

他数了数枪里的子弹，比刚进门时少了三颗。

“我这种人渣，可算不上是英雄啊小弟……”